解码剧版《繁花》| 王家卫的六个关键词

1

人情

王家卫的作品里，愿意讲人情世故。他往往把道理包含在故事中，靠着言辞的机锋点给观众，能明白多少，全靠个人悟性。

宝总是全剧的第一男主，可是他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宝总。最初他还是阿宝，和所有顶着这个名字的人一样在沪上讨生活。

股市是阿宝翻身的场所，由爷叔指引开始炒股，在股市中摸爬滚打，结识了以蔡司令为首的一帮朋友，合伙炒股。当年30块一张股市认购证，一个月之内翻了160倍，抢到就是赚到，阿宝迟了一步，靠的是蔡司令在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，帮他挤进了股票交易所。经此一役，阿宝成了宝总。

宝总能翻身，靠的是蔡司令的一拉，可蔡司令自己的脚却被门夹住，落下了残疾，这欠下了天大的人情。在后来涉及414这只股票的时候，蔡司令跟宝总一起跟麒麟会打交道，得知了内幕消息之后，两人都没有下手，可蔡司令却把消息透露给了自己的情人金凤凰。

走露了风声的金凤凰押上了全部身家，最终赔了个精光，同时连累麒麟会也损失惨重，最后的黑锅被宝总背了下来。从头到尾，宝总都没有站出来解释，欠了蔡司令的人情，最后算是还上了。“前世不欠，今生不见”，带着一股宿命感。

宝总和汪小姐相识于微末，一番机缘巧合两人成为朋友。除了炒股，宝总还做外贸，而汪小姐正是外贸部门的工作人员，生意上的事情，两人同进同退，关系密切。对于宝总来说，他自觉欠了汪小姐太多人情。

然而树大招风，大大咧咧的汪小姐并不注意一些细节，最终吃了大亏，被迫离开外贸部门自己闯荡。可是一旦身份改变，过去那些巴结她的老板立马变了面孔，甚至于她想在黄河路上订一个包间都是千难万难，最后一番折腾无法收场，还是宝总站出来替她挨了一耳光。

“黄河路什么地方？只认生意不认人。”宝总这话讲明了冰冷的商业利益，可话虽如此，他却依然站出来替汪小姐挨耳光。面子可以丢，人情不能忘，明白了这点，也就明白了宝总这个角色。

剧中的各色人等，宝总之于他们，各有各的人情，这些人情让他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，也让他栽了跟头，可谓成也人情，败也人情。

2

女人

宝总身上带着三分浪子习气，身边总是围绕着各式女人，而王家卫的长处恰恰是拍女人，他总能拍出各式各样的美。可以说在《繁花》里，观众重新认识了辛芷蕾、唐嫣、马伊琍等一众女演员。

辛芷蕾饰演的李李是至真园的老板娘，生意场上你来我往，有着圆滑的商业手腕和神秘的背景。一个外地人敢来黄河路开饭店，实力和背景缺一不可。

李李的烈焰红唇，透着欲望与危险。面对着黄河路各大饭店老板娘的排挤，她能放下身段去求宝总，也能把底牌留到最后一刻，所以宝总跟至真园打交道，防备中还带着欣赏。

唐嫣饰演的汪小姐，心里藏不住事，有着善良的个性，对人缺乏提防之心，毫无攻击性。因为这些，宝总能和她成为朋友。可汪小姐最终遭人诬陷，黯然离开了她曾经为之奋斗的外贸部门。

宝总替她挨的那一记耳光，是她命运的一个转折点，此后汪小姐做外贸搞事业，为的是重回黄河路，争回自己丢掉的面子。可以说，汪小姐是宝总的软肋。

马伊琍饰演的玲子，有着几分狡黠，还有着精明和仗义的一面。2600元拿的珍珠耳环，转手就跟宝总报价26000元，一眨眼涨价十倍，宝总还得照单全收。同样是玲子，在宝总出车祸的时候，站出来跟爷叔一起忙里忙外，维持局面，从这个角度来说，玲子是宝总的退路。

不光是宝总身边的女人，至真园精明能干的潘总经理，黄河路金美兰饭店的老板娘卢美琳……每个女性角色都不是工具人，都被拍出各自的风情，有各自的喜怒哀乐，一言一行，都可以看出这个角色的性格。不得不说，拍女人，王家卫格外有一套。

3

情感

王家卫的作品里，感情从来都是拖泥带水的，他善于在人的情感上打太极。具体到《繁花》里，玲子也好，汪小姐也罢，跟宝总之间的关系都不能简单用朋友来概括。这种“朋友以上，恋人未满”的关系，王家卫太擅长刻画了。

对于宝总来说，汪小姐是很特别的人。然而爱是很沉重的，不能随意说出口，一定要百转千回兜兜转转。你知我心，我明你意，但窗户纸始终不会捅破。

在《一代宗师》里宫二和叶问的感情就是这样，到了《繁花》里又变成了排骨年糕，有些时候这只是一道菜，有时候是生意，但对于宝总来说，“排骨年糕从来都不是生意”。

蔡司令跟金凤凰之间的情感也值得一提。

蔡司令虽有家室，依然跟金凤凰有牵扯，414股票出问题后，东躲西藏的金凤凰找到了蔡司令，要一笔钱离开上海。于情于理，蔡司令都可以不出这笔钱，但他犹豫再三，还是给了。

蔡司令对不起家人，对不起宝总，但唯独对得起金凤凰。情关难过，孽债难偿，这话放在这段情感关系上，再合适不过了。

还有卢美琳和杜红根之间的情感，两个人算是全剧里难得的纯爱战士。

一个是开饭店的老板娘，另一个则是在上海道上混大哥。为了帮卢美琳对付至真园，杜红根又是摔椅子又是撕菜单。最终他不敌宝总的手腕，退了出来，最后还跟卢美琳大吵了一番，可是当杜红根坐到车里时，眼角有泪光闪过，铁汉亦有柔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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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繁花》里的爱情，有奋不顾身，有互相利用，有默默守护……可以说拍出了多种复杂的情感，也算延续了王家卫电影里打死不开口说爱的习惯。

4

腔调

《繁花》原著是一卷沪上风情画，电视剧里抓住了这一特点。

一开始爷叔出场，带阿宝量体裁衣，讲究太多了：“穿西装要人穿衣，不要衣穿人”、“宁可以衣裳蹩脚，皮鞋无论如何要讲究”……摇身一变成为宝总，靠的就是上海老克勒所熟知的那一套腔调。

宝总待人接物的风度翩翩同样是腔调，在爷叔的训练下，他在生意场上进退自如，做生意讲究的是派头、噱头和苗头，宝总都掌握了。

在黄河路的饭店里吃饭，有钱人和普通人是两个概念。香烟店老板说得好，“我们上了台面真的是吃饭，他们上了台面就是生意”。生意谈成了，每桌送一道“霸王别姬”，讲究的还是这种腔调。

腔调可以视为某种规矩。九十年代的上海正是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时期，老克勒们坚守的规矩和新兴的商业规则相互碰撞，可谓变革时代。

王家卫对这样的时代情有独钟，他偏爱刻画那些不合时宜的坚守，带着几分固执的选择，宝总有些时候傻得可爱，却又令人心生敬佩。

宝总在爷叔的调教下纵横商海，不由得让人神往当年爷叔又有着怎样的故事。在《一代宗师》里，王家卫刻画了一批“有的成为里子，有的成为面子”的武林中人。当武林变为商场，情势虽然不同，可道理是一致的。

“我选择留在属于我的时代”，这是宫二的宿命。

“做生意要先学会两个字：不响”，这是宝总的腔调。

5

喜剧

很多人忽略了，王家卫其实很有喜剧天分，只是这点他不轻易展露。就像除了《东成西就》之外，他没有参与其他喜剧片的创作。

当年王家卫拍《东邪西毒》，被迫用原班人马赶工拍《东成西就》交差，歪打正着，梁朝伟的“香肠嘴”还成了影史经典，由此可见他的喜剧功力。

在《繁花》里，王家卫加大了喜剧的元素。特别是风风火火汪小姐，唠唠叨叨范新华，可以说这两个角色贡献了全剧最多的笑点。

汪小姐身上的笑点，来源于她性格里的单纯善良和复杂商场斗争之间的反差。而范新华的笑点则来自于从小地方闯上海滩，穷人乍富之后的转变，一方面是他总打着自己的小算盘，另一方面则是那股钻营巴结的小老板气质。

宝总被车撞了，范新华能对汪小姐拍胸脯表示为宝总的健康献出一切，可是当汪小姐说宝总眼睛出问题的时候，范新华立刻打着哈哈溜了。

宝总和玲子之间的拌嘴，更是成为了全剧的笑点担当。一方面是两人之间关系亲密，有着打情骂俏的成分，另一方面是玲子这个角色狡黠善变。前脚还在哭哭啼啼，后脚就能正襟危坐，在不断地情绪反转中，贡献了一个接一个的笑点。

商战太沉重，感情太纠结，唯独幽默老少通吃，王家卫在《繁花》里调配的喜剧元素，正如汤里的盐，饼里的蜜，让观众会心一笑的同时恰到好处。

6

改编

有人说电视剧跟原著不符，把一部流淌诗意的作品拍成了王家卫版的《小时代》或者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。还有人说这不是九十年代的上海，而是三十年代的上海。

这些评价看似有理，终究还是不懂王家卫。

拿纪录片的尺度去挑剔剧版《繁花》是没道理的，电视剧里的上海，是经过提炼、升华和再加工的上海。而且剧里浓墨重彩讲述的黄河路，当年在上海也是令人炫目的繁华之地，到底是十里洋场，繁华总是相似的。

在改编问题上，王家卫一贯是脱离原著的，他追求“得意忘形”。这是从他拍电影时就坚持的做法，想要看懂《繁花》讲了什么，首先忘掉原著，原著党的优越在这里行不通。当年拍《东邪西毒》，就跟《射雕英雄传》的原著差距甚大，以至于金庸本人都不太满意，可见《繁花》不是孤例。

拆开来看，剧版《繁花》的骨架是九十年代上海商界的野蛮生长。股市与外贸是两条引子，宝总的故事就由此蔓延生发开来，有起有伏，精彩靓丽。

股市是宝总逆天改命的起点，外贸是他纵横商场的核心。一起打拼的朋友，你死我活的对手，温柔解语的红颜，混合着人情、面子与不能说出口的爱，被尽数遗忘在了当年的上海滩。

黄河路上的灯火辉煌，抵不过一份排骨年糕，大鱼大肉再好，终究还是需要一碗泡饭。饮食男女，色相红尘，《繁花》的真意，就在其中。

理解了王家卫的这六个关键词，即使不能彻底看懂这部电视剧，也可以避免诸多误解。毕竟高级的审美需要正确的打开方式，就如同《繁花》原著的开头：“独上阁楼，最好是夜里。”

文 | 凌云

注：全文图源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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